庞进:龙海凤天墨飞飞
庞 进
几次有人问:“庞老师的字写得这么好看,是从啥时候开始练的呀?”我往往不怎么谦虚地回答:“我这可是童子功哩!”我没有说假话。追溯起来,我的书法基本功,是从上世纪60年代读小学时开始打底的。那时我十岁左右,学习成绩挑着班级,甚至全校的梢儿,当着班长,有“三好学生”“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等荣誉,班主任老师就把办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了我。这黑板砌贴在教室的山墙上,水泥质地,面向学校中心广场。高一些,我每次都是把教室里的长条凳子搬出来,站在上面,朝黑板上写字。那年月,神州大地风起云涌,小学校园也卷澜掀浪,“革命”活动一个接一个,黑板报就出得比较勤,大概一周一次吧。出得多又快,内容相对新颖丰富,加上字写得顺眼,我们班的黑板报看得人就比较多,被老师,甚至学校领导表扬就是经常性的了。
在黑板上写字,主要有小大两种。小字用正笔。所谓正笔,就是把字写得端正、清楚些。办黑板报的正笔习练,加上后来正儿八经地临柳颜欧赵等,我的书法便有了楷书的基础,这样的基础对汉字书法来说是必须的。正笔字写着写着就容易“行”起来,于是就有了后来,以至于今天我多写的“行楷”“行书”。大字主要用空心字。这空心字我后来才知道又叫双勾字。所谓“双勾”,就是以双线条勾写出字的笔画轮廓,轮廓之间是空白的。曾见有人先用大笔或棉团蘸水,将字写到黑板上,然后用粉笔依着水字笔画的边缘,勾出字形,水一干,空心字就显了出来。我是直接在黑板上勾写。这双勾,可以勾篆、勾隶、勾楷、勾行、勾魏碑等等,我主要是勾隶。我的隶书基础,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写空心字除了可以给写者和赏者带来审美的愉悦外——这一点同与其它书体,还有助于对汉字间架结构的把握,写得多了、久了,把握汉字间架结构,从而恰当、妙巧地安排笔画的能力就强化了,以至于开笔之前,往往已成“字”在胸了。
我办黑板报的历史延续到上高中。那时已十五六岁,正是青春萌动,开始暗地里悄悄地对相貌姣好的女生想入非非的年龄。于是,每当我潇洒地将一溜空心大字写到教室外、路道边大而长的黑板上,受到老师、同学们的关注、赞赏,尤其是让模样俊俏的女同学流连、指点,且把一束束钦羡的,或幽幽,或辣辣的目光投向我的时候,我心里就美滋滋得不要不要的。
1978年春天,我进了大学校园。入校的第一次班会,同学们都坐好了,辅导员老师看着光光的黑板,说:“哪位同学字写得好,给咱黑板上写‘新生班会’四个大字?”我左右看了看,等了等,见无人响应,就走上讲台,拿起一支黄色粉笔,熟练、快捷、一气呵成地双勾出四个醒目好看的大字。产生的效果不难想象,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记。多少年后说起来,还有同学说:“一入学,四个字,庞进把大家震了。”而一位令我心仪的女同学,在之后的交谈中,也把“你写字是老把式了”的话送给了我。在校期间,我参加了书法社团的活动,写的书法作品,展览在校园大道边的廊窗里。有两三个学期吧,我把墨水瓶带到教室,用毛笔记课堂笔记,甚至完成考试答卷。以至于毕业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去看望已退休多年的老教授,有同学指着我问“还记得名字不”?老教授说:“记得记得,用毛笔记笔记的庞进嘛!”
大学毕业两年后,1984年春天,我调入西安日报社编辑副刊。来稿多,工作忙,加之已将成为一名作家定为奋斗目标,后来又研究起了费时、费神、费力的龙凤文化,对书法投入的精力就少了。当然也没有放弃,硬笔(包括钢笔、蘸水笔、圆珠笔、签字笔等)因为编稿、写日记要用,可以说天天在练;空心字也时不时地写着。记得一次,一位爱好书法的同事随手在旧报纸上练写一笔龙和一笔虎,我站在一边欣赏,就聊起了一笔字的话题。我说“汉字基本上都可以一笔写出”。同事不认同,提笔写了一个繁体“樂”,说:“你把这个字一笔写一下。”我接过他递的毛笔,勾、切、连,笔走线不断,若干秒钟吧,就写出一个空心“樂”字。同事诧异了,说:“原来你是这样的一笔字啊!”
我再次在书法上投入精力,是在进入新世纪之后。由于文学创作和文化研究出了一些成果,有了一些影响,“报刊上有名、广播里有声、电视里有形”,大小算得上是个“名人”了。被人邀请,出席各种活动的机会多了起来。这些活动多有题字留墨的环节。于是,就想着在过去的基础上,把字写得再好看些。需求产生动力。有道是“字是人的脸面”,一笔好字,往往能给一个人的形象增光添彩;同时呢,还能给事业增加机会、提供助力。这方面的故事很多。2016年,我以陕西省孔子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的身份,成为陕西省孔子学会会长、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刘学智为领衔组长的“蓝田新乡约”课题组成员。6月初,课题组驱车至河南省登封县。在参观了嵩阳书院后,刘组长说:“咱们明天要到大冶镇周山村参观考察村规民约,给人家送个什么礼物好呀?”同组的一位教授说:“送庞老师的字就很好,高雅大方。”刘组长点头说:“咱提前未让庞老师写,这会儿没纸也没笔……”我说:“这里是旅游区,肯定有书画院,可以找找看。”于是上网搜,果然搜到一个“嵩阳书画院”。于是“北斗”导航,面包车开到了绿树红花掩映的书画院门前。敲门而进,说明来意,书画院的两位女士很是热情。笔、墨、纸、案都现成,我不免摩拳擦掌。写什么内容呢?同组的年轻才俊牛锐说:“看看我老爷讲的这两句话行不?”——牛锐的“老爷”即其曾祖父,是清末民初关中声名赫然的大儒牛兆濂先生(陈忠实长篇小说《白鹿原》中朱先生的原型)。说着就打开手机让我和刘组长看。两句话是“善相劝德相建,过不亏道两亏”,我们都觉得可以,与本次参观考察的主题吻合。我选了一张黄色洒金的宣纸,用隶书将牛大儒讲的十二个字写出。之外,还一鼓作气地为嵩阳书画院、周山村等题写了“嵩山龙凤”“千年相约,周山传承”等十几幅作品。第二天,在与周山村干部座谈时,课题组以相关题书礼赠,很受欢迎。
2019年6月,退休后的我,来到加拿大与家人团聚。几年来,在与安省各界,尤其是在与文化界、写作界交往、交流过程中,我先后题写了数十幅书法作品。这些作品,起到了弘扬民族文化精华、为活动项目锦上添花、深浓美好情谊的作用,并与我的著作、诗文一起,获得了普遍的喜爱和尊重。加拿大高校文学社多次搞文学征文活动,我提供的书法条幅,每次都以大家希望抽到的奖品登台亮相。2023年该社举办的“我的青春我的梦——周建成·TQC建筑首届加拿大高校杯文学作品全球征文活动”,影响很大,其征文集用了我题写的书名。我还为加拿大西安大略出版社题写了社名,为该社出版的多部著作题写了书名。2022年10月,加拿大和枫会举办“和枫文化讲堂中加五十二周年庆典”,陕西师范大学校友会会长张志立先生约我题写了“国之交,在于民,民之亲,在于心,心相通,加中兴”。接着,在“12.13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纪念日”到来之际,加拿大和枫会举办“传承记忆,弘扬和平”国际线上论坛,我再次应张志立先生之约,为“海外抗日战争纪念馆张纯如阅览室”题写了“光耀春秋”“丹心碧血”。当两个条幅展示于该论坛时,参与论坛的学者们报以热烈的掌声。2023年12月,加拿大陕西同乡会会长周志军先生约我为一位在装修行业做出成绩的陕西籍企业家写贺联,我在周先生发来的参考稿基础上,反复琢磨推敲,将联语修改成“诚意匠心十载砥砺,美工嘉誉百家襄成”,然后书以四尺红纸……人们欣赏书法作品,不光看字体、笔法、墨彩、布局等等形式,还要看,或者说更要看所表达的内容、所蕴涵的思情。这方面,最能看出书家的学养水平、思想高度和原创能力。而我呢,因有几十年从事文化研究和文学写作积攒下的功底,作诗撰联炼句,便如蛟龙游海、彩凤翥天。
中华汉字,源自远古,文化底蕴极其深厚,与中华民族、中华文明根脉相连、血肉相融;而且,汉字形象化地体现着中国人特有的“天人合一”的宇宙观——我常说“每一个字都能追溯到自然界”,其魅力是巨大的、无穷的,当然也是特别诱人的。对爱好汉字书法者而言,一旦写到一定的层次,就往往像饮食男女,欲罢不能,陶陶然其中。我曾写诗作歌,专咏书法之奇妙,曰:“世界上的语言多是符码,唯有中国字成就了书法。书圣羲之字秀雅,《兰亭》深藏帝王家;张颠素狂《自叙帖》,颜筋柳骨《玄秘塔》。篆隶楷草行点画,笔墨纸砚讲章法。神来雷霆霹雳龙叱咤,意起流水飞云凤舞霞。”“书法真奇妙,写写就知道。……灵动三江活,思兴百花笑。万象纷纭事,尺幅卷波涛。”还作过一首《墨飞飞》,表达了书法与我的不解之缘:“搦起纤毫管,魂牵万古情。感恩先祖圣,造字启文明。循规求灵动,开新本继承。法得会心处,窍悟大化中。幸喜龙凤伴,墨飞飞永生!”
(2024年4月26日于加拿大枫华阁)
作者简介:庞进,作家、龙凤文化研究专家。1956年生于陕西临潼。龙凤国际联合会主席,中华龙文化协会名誉主席,中华龙凤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西安日报社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特约研究员,中华龙凤文化网(www.loongfeng.org)主编,加拿大西安大略出版社副总编辑。先后求学于陕西师范大学和西北大学,哲学学士、文学硕士。20世纪70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化研究,发表各类作品逾千万字,出版《创造论》《中国龙文化》《中国凤文化》《中国祥瑞》《庞进文集》(一至十七卷)《灵树婆娑》《大悟骊山》《秦人家事》《龙情凤韵》等著作五十一种,获中国首届冰心散文奖、陕西首届民间文艺山花奖、西安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等奖项八十多次。有“龙文化当代十杰”之誉。现任加拿大中文作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