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父亲节”前聊父亲
原野
又是一年父亲节，我格外想念万里之外年迈的父亲。
父亲生于1936年12月，和“西安事变”同岁，也就是抗日战争爆发的前一年，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我常想，如果父亲早出生十年，就凭他一表人材和本领，很有可能成为长征路上的“红小鬼”，说不定现在咱也算得上名副其实的“红二代”呢，但许多事情实在不能假设。
尽管父亲没有机会走上革命的道路，但“行行出状元”，他却是家乡方圆几十里名气不小的石匠，算是手艺人。他用自己的勤劳和灵巧而有力的双手为乡亲们建造了许多不朽的石桥、石洞、石墩等，这些不会说话的石头就是父亲“老杨”的金字招牌，即便现在在家颐养天年，还不时有人登门拜访求教，甚至还请他亲临工地现场指导，遇到这样的邀请，父亲便不顾年迈的身体欣然前往，归来时满面春风，老人家乐善好施的成就感又一次得到心满意足的释放。
记得有一次老妈对我们姐弟几个说：“你爸当年在西安当石匠就是一把好手，那时刚解放，如果他愿意就可以留在西安成为非农业人口，吃皇粮，挣工资，可是他恋家，最后还是回来务农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吧，况且农民也没啥不好的。
父亲没有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这不能怪他，那个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战争年代能活下来都不容易，更别提去上学了。但父亲很神奇，他记性特别好，而且心算加减乘除不在话下，他承包项目带领十来个人干活，把每个人的工时统计得一清二楚，每个人的工钱也算得分厘不差，不知道这是不是天赋，反正这一点我对他刮目相看。
父亲为人耿直正义，爱憎分明，宁折不弯，他不善于也不屑讨好他人，这个秉性好像不折不扣地遗传给了我，不知道这个往往容易得罪人的性格是好还是坏，反正起码在人民公社生产大队吃不开。赶上了上世纪70年代“割资本主义尾巴”，父亲没办法出门搞副业（出门自己揽活赚钱）靠手艺挣钱养家了，他只能每天在生产队长的安排下早出晚归下地干农活挣工分，那时我们姐弟五个都还小，全家主要靠父亲挣工分来过活。
父亲不但有手艺，能吃苦耐劳，而且干农活也不在话下。为了多挣工分养家糊口，父亲常常抢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危险活。有一次生产队打井需要到地面30米以下去作业，井眼只有1.5米直径大小，父亲第一个报名，他被绳子五花大绑慢慢地放下去，井下没有通风，没有灯光，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如此深的井底随时都会有致命的危险。当父亲完成了作业，拖着疲惫的身子到达地面时，几乎要晕厥过去了。这样的难活被父亲冒着生命危险搞定，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现在想起来都后怕！父亲这样做只可以比别人多半个工分，有了这半个工分，我们就可以少挨点饿。尽管父亲这样竭尽全力地去埋头干活，但每年我们家总是生产队欠款户之一。
然而，每年的欠款和压力，并没有影响父亲对我深沉的爱，偶尔生产队派他出去一两天去干别人干不了的石匠活，他总要带上我这个宝贝儿子去，也不管别人说三道四。跟着父亲混吃混喝的日子好幸福好开心啊！只是感觉太短暂了。在爱的背后，父亲也很严厉，有时我们做错事，他会用他老茧的巴掌来教训的,那一巴掌打来，好痛。
父亲一肩挑着全家的经济重担，他一身手艺无处施展，却每天要在大锅饭“混日子磨阳光”的大背景下煎熬，遭受着“虎落平阳”的无奈和痛苦，实在有点为难他了。有劲无处使，有苦无处诉，他只能独自默默地承受，经常内火上升胃病发作，疼得死去活来。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云开日出见青天。要强的父亲终于摆脱了生产队的束缚，能够如鱼得水凭本事赚钱，靠勤劳致富，这样以来家里很快就走出了经济困境，最起码我们不会常常饿肚子了。后来经济条件继续好转，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上学，这都是父亲带给我们的福分啊！妈妈常说：如果那几年不是你爸被卡住搞副业，咱们家的日子比现在要好过多了。在一旁的父亲听了这话沉默不语，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再后来，我们姐弟五个都各自成家立业，我也渐渐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老爸一天天上了年纪，他满脸的皱纹里藏着半个多世纪的沧桑，看着我们过上好日子，看着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嘴里虽不说话，心里却乐开了花。
平时我很少与闲不住的父亲语言交流，主要是因为他耳背，听不见我说什么，每次打开视频就是招招手，我们之间的交流主要通过妈妈口头传达，不过每次看到他气色不错开心的样子，我的心情便像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前段时间，身体硬朗的父亲忽然因为呼吸困难而住院了几天，大姐发来父亲在医院走路的视频，看起来轻飘飘像一张纸，比起一年前的行如风的父亲竟判若两人，我心急如焚欲知病因。
原来父亲抽烟，再加上年轻时干活免不了吸入的石头粉尘等对他的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上了年纪就越发显现，他遵医嘱戒了烟，医生给他开了一种叫“泡糖片”的口服药片需要坚持每天吃，那药是进口的，三弟按处方买回来了，但父亲觉得太贵了没舍得吃，结果造成了病情加重。
前几天和妈妈通话得知父亲现在身体恢复了正常，按时吃药再加上必要的吸氧，又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了，这下让人放心了。
父亲不吃药来省钱的做法尽管不应该，但这件事让我看到了父爱的另一面：从点滴做起，不为子女增加负担。
我忽然想起了10年前的父亲节在旅途中即兴写就的一首诗：
父亲节随想
父亲
老茧的双手
轻轻地
抚摸着我
童年里
幸福的模样
儿时的记忆
模糊了
感动的双眼
只为父亲
一次次
严苛的教诲
一次次
无声的鼓励
伴我成长
给我力量
走过
周而复始的
春夏秋冬
岁月的疤痕
不经意镌刻在
满脸皱纹的
沧桑里
而生活的艰辛
悄悄地融化在
父爱如山的
胸怀里… …
父亲
平凡而伟大
父爱
坚定而深沉
镶嵌在
我的生活里
传承在
我的血液里！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养儿方知父母恩。在一年一度的父亲节来临之际，大洋彼岸寡言少语的老爸平凡而高大的身影在我心中越发熠熠生辉。
(6/14/2024 Oakville )
作者简介: 原野，本名杨海军。现定居加拿大。著有原创诗集《三原色的回响》。在北美最大的中文网站“文学城”设有“北美原野“博客并发表诗词及散文数百篇，作品屡见于“诗词欣赏”栏目顶置及“文学城”首页博客精选。微小说《秋天的故事》《瞬间印象》《邂逅》荣登省级优质期刊《台港文学选刊》。加拿大高校文学社创办人，现任加拿大高校文学社(Canadian Literary Associ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社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