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26 12 月, 2024
中文作家

何美鸿:古城巷口的纹面老妪

何美鸿

时光已过去了许多年,在丽江古城匆匆见到的那名纹面老妪的形象,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时间已近黄昏,古城内的游人仍络绎不绝。我们一行人从玉龙雪山回来,走街串巷在古城中心红色角砾岩铺就的路面,目光走马观花般从气势雄伟的木府游移到古朴的居民建筑群,从随处可见的依依垂柳游移到婉约曲折的小桥流水。

好像,是从四方街转出去没多远,我瞥见了一位安然端坐在某个巷口的独龙族纹面老妪。

灰色麻布一样的头发,配着靛青色麻布一样的服装。一朵靛青色的蝴蝶花一样的戳记,牢牢地嵌在那张已是沟壑纵横的脸上。

一块印在背上、臂上或腿上的戳记是不足为奇的。甚至那样的戳记常常让人望而生畏。可是那面容上蝴蝶花一样的瘢痕,却连同着这古城的古街、古桥、古屋一样,成了游人眼里一道奇异的景观。

居住在丽江古城的当地居民大多是纳西族人,而纹面却是独龙族女性特有的标志。我不知道,这位已近古稀的独龙族老妪是如何来到了这里,永久定居在了这座古城。一位纹面女的背后,一定有着常人猜想不到的诱人传奇——也许是多年前的一次偶然,她从独龙江流域辗转来到了这座丽江古城,从古老的原始部族来到了现代文明都市?也许此后的每天,她都端坐在这座古城的这样一个黄昏的巷口,在无意里接受着来自世界各地游人目光的检阅。

据说,独龙族的女子,到了十二三岁的年龄就须得纹面。疼痛是肯定的,只是我无从去想象,当尖细的荆刺从曾经那饱满的额头,从那平匀的曼颊,从那高挺的鼻梁,从那丰润的下颏一针一针扎下去的时候,当殷红的鲜血从整个脸部肆意流出的时候,她有过恐惧的感受吗?她有过从那样一场成人礼中脱逃的瞬息意念吗?当那靛青色的蝴蝶瘢痕永久地烙印在光洁面庞的时候,她从来都未怀疑过那果真就是“美”的标志吗?

因着眼前这纹面的老妪,我的目光及思绪从古城的其它景物里收束过来,于片刻的遐想里仿佛瞥见她年轻时的鬓影衣光。我不知道多年后,当纵横的沟壑与那道蝴蝶瘢痕相互交织、融汇在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当她透过曾经古老的原始部族,转向这个因九六年地震重建后散发着现代都市文明气息的“古城”,将浑浊的目光停落在每天往来穿梭的那些衣着光鲜的异族女子面容上的时候,她心里曾生发过怎样的感慨?

也许,这位纹面的老妪早已历经了生命的起承转落,内心早已波澜不惊。她只静静地端坐在黄昏的巷口,端坐在岁月的巷口,脸上充满了平和与宁静。你看,每天千千万万的游人因着相同的方式,因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壮言与雄心,乘坐着飞机、乘坐着大巴千里迢迢奔赴到这里,可是这位纹面的老妪,端坐在这座未设防的丽江古城的黄昏巷口,一动不动,就获取了“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的更高际遇。

周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如急行军一样匆促的旅游,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来细细感知这位纹面的独龙族老妪。而其实,在大多数游人的眼中,她何尝不像一具标本,被岁月风干了过往,刳净了囊昔。人们只不过试图从她的纹面里获得某种浅尝辄止的好奇,获得用来当做过后谈资的关于那个人口稀少到几近消亡民族的逸闻轶事。

纹面的老妪或许不会意识到人们的心理。于那些每天马不停蹄的游人的印象,她终不过如一条仅保持七秒记忆的鱼。可是谁说她又会在乎呢。他们的注目与好奇丝毫撼动不了她安之若素的姿态,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在她的世界里。

作者简介:

何美鸿,作家,诗人,生于江西新建。加拿大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在各类报刊及网络平台发表小说、剧本,诗歌与散文等文学作品逾两百万字。曾任扫花网执行总编十年。所著畅销图书《为何偏偏你单身》2018年由当代世界出版社隆重推出,全网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