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5 11 月, 2024
中文作家

陆小华:今晚有饭局

         陆小华

         这天下午一上班,办公室主任许明天就因为打字员打出的清样稿错漏百出,因而大发其火。那是一篇单位“三讲”第一阶段的工作总结报告。打字员是个新来的、十八岁出头、圆脸、长着一脸青春豆叫阿娇的姑娘。一个多月前,单位的老打字员阿燕因为要生孩子,辞职离开了。于是,她就被领导硬塞了进来。许明天也知道她有背景,但此时还是忍不住用手指叩着桌面上的稿件清样,那上面有他校对时用红色标示出的错漏句子。他刻薄了她两句,说,你这素质啊,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要是连这些常用的词汇和标点符号你都弄不懂的话,那干脆这样,明天就背一袋地瓜,回去找你的小学语言教师,让他给你补补课吧!这话,让阿娇听了觉得委屈,含着眼泪拿起样稿、回了打字室。

         紧接着,许明天就接到了局长麦尚文打过来的一个电话。麦局说,明天啊,在忙些什么呢?许明天说,唉,不就是在忙那份“三讲”的总结报告。上面急等着要呢!阿燕在的时候,校对文稿这种事情基本上不用我费心。现在找来的打字员技术又差、人又笨!我都不知道你干嘛非要找这种人来滥竽充数嘛?麦局淡淡的说道,人,都已经来了,你就将就着用吧!督促她平时多查查字典。过一阵子,她熟练了不就行了。李明天说,问题是校对文稿会牵扯我太多的精力!麦局说,你也知道,她伯父是人大副主任,开罪不起的人物!

         许明天沉默了片刻,问,有事嘛?麦局说,“三讲”讲了这么多天,讲得老子嘴巴都淡出鸟来了。你看看晚上是不是找个地方,开上一局啊?许明天说,现在“三讲”的风头正健。我看最好别去冒这个风险啦。电话这头的麦尚文就说,你小子也他X的也太神经过敏了吧?搞个“三讲”,连个正常的工作接待也不要了?你这个同志啊,思想太保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思想还是跟不上形势。

         许明天跟麦尚文两人是中学时代的同学,两人同龄。不过,即便是同学也好,朋友也罢,人一但走到了官场,就会以官阶论高下。居高临下的麦尚文,对他这个老同学说话时,自然也免不了会带出一点官腔、官调。这状况最初也曾经让许明天心里不舒服,但后来也习惯了。官场嘛,自有官场的一套游戏规则。既然你进了官场,你就必须按官场的游戏规则办事。许明天随即在电话里请示,那你说吃个什么名目吧?高老头那家伙总是盯着我们。他这人就喜欢啰里啰嗦。

        许明天所说的高老头,是指单位的副局长高志成。他眼看着年龄到线,就要退休了。但此人原则性强,喜欢管些闲事,比如,打个小报告什么的。电话那头的麦局的“田”字脸,一下子就拉成了“甲”字,有点不高兴了,说,我要是能想出用什么名目去吃,还要你当这办公室主任干什么?许明天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下属单位有两个从上海过来办检定培圳班的仪表厂师傅。高老头如果要过问起来,名目就是招待他们好了。于是,电话那一头的麦尚文语调中就带出了几分悦色,说,这个名目不是很好吗?所以说,凡事都要开动脑筋啦!许明天又问道:那么参加的人呢,是不是还是原班人马?麦尚文说,当然要原班人马。地方嘛,我看还是去野香园吧。

         两人所说的原班人马,是指他们在小圈子里自称的美食五人团的人员。其中有麦、许和单位里的会计刘子乐、司机符月芳加上综合科的晁长喜。

         这个晁长喜,在单位里还真是个特别值得一提的人物。论地位,年近五十多岁的老晁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干事。你可以这么说,这家伙自打参加革命到现在,就一直在原地踏步,政治上没有一丁点进步。老晁这个人平时上班虽然吊儿郎当,但单位里的各种酒席、宴请似乎都少不了他。他的独特之处在于:一是酒量大;二是能说一些段子,特别是那种带点荤味的段子。

         他平时的爱好是喜欢收集一些民谣、段子之类的东西,然后在酒桌上发布。这样,即调节了宴席的气氛,也撩起众人的酒兴。圈里圈外的人,都公认他是个活宝型的人物。只要有他在,酒桌上的气氛就不愁不活跃。老晁个人的背景是本地疍家人的女婿。疍家人也就是指的那些原来靠打鱼、贩运常年居住在船上的水上居民。这些年,疍家人也上岸定居了,并且在沿岸、近海滩涂地上办起了许多加工业、水产养殖业。许多人也因此富裕起来。

         晁长喜的岳父母家也是个富裕户,除了搞网箱养殖,还办起了一家制冰厂。制冰厂的业务就由他老婆打理。他们夫妻是一家两制。有了这样的老婆做后盾,钱,自然是不缺了。所以,老晁也不想像别人一样活着,在官场苦苦地钻营,努力寻找向上爬的机会,求个一官半职或长一级半级工资什么的;更不在乎单位精减机构精减人员时,会不会栽员栽到他的头上。他人活到这个境界,自然是活得我行我素、轻松惬意;也因此惹来单位上上下下许多同事的羡慕。

        许明天在撂下电话之后,又依次通知了会计刘子乐和司机符月芳。但他在老晁的办公室里却没见到晁长喜的人影,接着又到单位的几个科室去转了转,也没有见到晁长喜;就猜想,这家伙大概又是混到那里去喝茶、聊天、收集民谣去了。于是,只好打他的传呼。许明天在电话里让传呼台的服务员小姐发给晁长喜的信息是:今晚有饭局!速回。

         到了将要下班的时分,老晁终于按时出现了。一众人此时集齐在麦尚文的办公室里说话。为了不惹出太大的动静,他们要等到单位里的其它人都下班走了才行动。于是,就聚在一起佯作谈工作。一直等到单位的其他人都走干净了,一众人这才下了楼。其时,司机符月芳已经把单位的那辆海马牌小轿车泊在办公大楼的门口;待到众人上了车后,就把车子往城西南的野香园方向开。不到十分钟,车就到了。

          野香园是城市里一家新开张不久的火锅涮羊肉店。政府机关里的人和社会上的美食人等,似乎都喜欢到新开张的酒店消费。偿新,似乎是这个城市、这一方人等的时尚。这一带,类似的餐馆饭店也有几家,但凡新开张的酒家,就会兴旺上一阵子。如果我们从历史的角度,粗线条、简单地回顾一下这个城市的美食发展潮流,你就会发现,这其间也有一点类似流行时装发展的味道。比如,这些年以来,先是兴狗肉火锅,海鲜火锅,跟着又是川味火锅,接下来又兴起野味火锅、乳羊火锅、兔肉火锅、酸味鱼汤……几个轮回之后,就形成了现如今这种多元化的饮食局格。但每一年又有一个小热点,就像是服装的流行色,每年都在变,每年都要发布新的流行色一样。

        再说,麦尚文带着一众人从停车场下车出来,他先是和老晁先逛去饭馆边上的一个摊买了二份槟榔。许明天和刘子乐进酒家去找坐。可没一会,两人就紧张兮兮地跑出来报告说,看到里面好像有市纪委的人在,估计是来巡查违纪公款吃喝的。麦尚文就说,说不定人家自己也是来吃饭的呢?许明天说,三讲期间,市纪委是专门发过文件,要大刹机关单位公款吃喝风的!待麦尚文还要说什么时,一傍呆着的老晁就提议,说,麦局,既然是这样,那就避避风头好了。我们这些人无所谓,老油条了。你呢,还年轻,官场上的路还长着,还要继续进步。这种时候在这里吃喝,也确实惹眼。这样吧,我带你们到附近的一家小店,是一家别有特色的家常菜饭店。

        会计刘子乐说,老晁啊,你说的家常菜行不行啊?别他X的把麦局弄到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他可是有身份的人!麦尚文也犹豫地说道,你说的这家常菜到底有什么吃头嘛?老晁说,嗨,看起来你们是信不过我?以我老晁吃了这么多年山珍海味的嘴巴,怎么也算得上是半个美食家了吧。你们说,我是那种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就能打发嘴巴的村人?司机符月芳问,那要不要开车过去?老晁说,不用开车,就几步路,走着去好了。再说那里停车也不方便。于是,众人就随老晁穿过一条小街,左拐右拐,拐到了一家设在一幢二层楼上、用波纹铁皮搭建的小饭店前。到了铁制的楼梯口,众人才注意到了这家小店的店名叫“菜根香饭店。”

       上得小店,就见店面积约有七八十平米的样子,放着十张八张饭桌。建筑物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地点位置还算不错,通透,可以从一侧敞开的大窗看到内海。小店生意看起来还不错,除去还有两张空桌外,其余也都坐满了。众人就选了其中的一张坐下。

        布碟上茶之后,许明天拿着菜谱仔细研究了好一会,说,都是些家常菜,也不知道要点什么才好吃?麦尚文说,你去操那份心干嘛!今天吃什么,就由老晁全权决定。如果点的菜不好吃,就唯他是问。老晁就说,菜当然该由我来点,上这个饭店,是我向诸位推荐的嘛。说着,也不看菜谱,随口就向服务员点出了清蒸鞋底鱼、酸甜排骨、煎大虾、茄子煲、芋头扣肉、炒青菜等几样。还要了一种民间自酿的甜山兰米酒。

        听着老晁点出的几样菜名,众人都显得不以为然。老晁也看出了众人眼神中都带有一丝不信任的神色,就说,你们别看这里烧的都是些家常菜,不过,这家常菜烧出来的水平,一点也不比大宾馆、大酒家的那些高级厨师烧出来的逊色。说话间,就有服务员小姐把已经点的冰镇山兰米酒先送了上来。是两瓶色泽略微混浊的山兰米酒。酌入杯后,众人先各自尝了尝。之后,都说这酒看上去视觉感观不是太好,但一入口,居然十分的好喝,又醇又清香又甜得适度。

         一众人品尝之后,连声大叫:很爽!很爽!老晁介绍说,这酒,叫山兰家酿米酒。是本地少数民族山民用一种种植在山坡上的旱糯稻自酿的甜米酒。酿制期间,要用芭蕉叶包裹着封口好的陶制酒酝子,选在潮湿的芭蕉林泥土里,埋上一段时间。这酒,还是菜根香专门跟保亭县的一个山民定制的,一直很好销。用这里的家常菜搭配家酿山兰米酒,可以说是绝配。也是菜根香老板的创意。

        接着就是点的清蒸鞋底鱼、炒青菜和煎大虾端上来。众人各自挟来尝了尝,也都说好吃。这鞋底鱼学名叫比目鱼,两只眼睛都长在身体的一侧,本地人常吃。但让菜根香的厨师这么一烧,竟十分的滑软、鲜美,且蒸鱼的主调料是用一种地产酸豆果制成的酸豆酱,再佐以葱、姜、蒜。这酸豆酱还不同于一般的食用醋,用它烹制出来的鱼,那滋味可口得居然让几个美食阅历不浅的食家一致叫好。另一碟元白菜也炒得道地,看上去绿得像翡翠似的,吃起来是又脆又爽。那碟煎大虾就更有名堂。大虾一只只都是精选的刚换过硬壳的虾,烹制时对半切开,然后在一种秘制的料汁里浸过,然后油煎。虽说只是简单的油煎,但那大虾的滋味竟好得没法说。

        几样菜肴陆续端上来,尽管都是一些家常菜,但菜肴的烹制和用料却是十分的讲究。一干人吃得高兴了,各自说了一些闲话。议到国家《会计法》马上就要实施,刘子乐的编制要归属财政局。财政局可能要委派新的会计,小金库不好再设,以后的吃喝帐可能就不太好报销了。又说,车到山必有路。到那时自有那时的办法。中国的官场吃喝文化源远流长,历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法不责众。上面如果想让你积极干活,就不可能把所有的路都给你堵死之类。完后众人就笑着问老晁,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民谣出笼啊?快快讲出来餸酒!老晁竟像卖关子似的,笑而不语。麦尚文就说,老晁,你的节目到火候就上呗!别像那些写侦探小说的作家,老是搞什么悬念,吊大家的胃口。

        众人也说,麦局都发话了,还等什么?老晁你就快点说吧!
看着老晁悠着喝酒,还是在拖。坐在他旁边的符月芳看了就有点奈不住了,就说,老晁不说,那我就先来给大家讲一个段子,算是——扔砖——那个词怎么说了?许明天说,抛砖引玉。这符月芳是已经离了休的原老老局长的女儿,年近四十岁,很早就在单位里开车。虽说是个女流之辈,但这些年来,跟政府的一班小车司机混下来,也油得不忌什么荤腥之类的话题了。

        符月芳说,1970年代,中线那条公路还没铺柏油路面之前,是粗砂砾的路面。有一回,我坐班车从三亚到琼中,车开到半道,就有一个村妇突然间就大喊大叫,让司机赶快停车,说是她要洒尿!班车司机于是就把汽车停了下来,让她快点去洒。一会就听到班车的后轮处有“滋滋”的漏气声。那司机先是因为村妇的突然叫喊吓得来了一个急刹车,已经是窝了一肚子气。现在一听,又是车轮胎又漏了气,就更生气了。司机骂了句:XX的!今天真是见鬼了。说着顺手抄了把锤子就下去查看。谁知道低头一看,又是一句,XX的!其实那声音并不是车轮胎漏气声音,是村妇害怕司机撇下她把车开跑了,没敢走远,就蹲在车尾的路面上洒尿;急急的尿柱射在路面的粗砂砾上,那声音听着就像车轮胎漏气。一干人就笑问道,那就是说,司机看到什么了?符月芳说,这就要由你们自己去猜好了。

       接着就轮到了老晁。老晁说,我上回陪几个老板去吃酒。其中有一个老板下海之前据说是个诗人。诗人嘛,跟一般人不同,自然会有一点诗人的风骚。那天吃饭的时候,每个客人的身边都安排了一个小姐陪吃陪喝。陪这个前诗人坐的是一个外省来的一等一的小姐,人长得漂亮不说,还挺能喝的。一瓶子XO酒,她能连干几杯不醉。于是呢,我们这位前诗人后老板就说话了:小姐你喝酒又吃菜,小费给你五十块?人家小姐虽说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但却已经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物。

        她心里当然知道,自己这长相在这个档次的酒家里陪客,是个什么价位。听老板这么一说呢,自然就不干了。她也模仿着前诗人的口吻,韵味十足地回应道:老板你上摸又下摸,小费二百不算多。众人听了就大笑。麦尚文笑够了,还掏出个一个小本子要记下来。许明天也说,老晁,这几年我们从你这里听到的民谣、笑话都可以记满一个小本子了。刘子乐说,你上回说的那首民谣:小姐太贵,老婆乏味,情人累赘,下岗女工最实惠的民谣。我回到家里学说给我老婆听。让我老婆是听一回、笑一回、骂一回。还说,你们单位那个老晁啊,肯定是个大色狼!

        老晁一听这话,板着脸,摆摆手道,话我们可要说清楚了。这绝对不是什么我晁某人的杰作。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在座的诸位是知道的。所谓民谣,一听这词,就知道创作是来自民间嘛!我也是喝茶聊天时听来的。本人只是传达、汇报。你可不要说,你传达了领导的指示,你就是领导了!不合逻辑嘛。老晁就这么个特点,所说的笑话、段子,任别人怎么笑,他都能毫无笑意、并且保持着一本正经相。

        许明天说,老晁,你再发布一个民谣,算是欢送刘子乐的。国家的《会计法》一实行,他们这些财会人员很快就要调归市财政局管理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届时,我们这个美食五人团,就算不散伙也要重组了。

        老晁说,本人暂时还没有什么新的民谣要发布。民间的创作嘛,看来还需要各位领导的大力扶持。不过嘛,眼下这个菜根香饭店的女老板,倒是很有故事的。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听呢?说着,他对一个站在过道上的服务员说,小妹,麻烦你去把你们的老板叫出来一下。众人也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就随着他。小会,就有一着厨师装束的女人来到桌前。这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丰腴端庄,神态娴雅;一见到是老晁,就笑盈盈说道,晁哥啊,喊我做什么嘛?老晁故意色色地挑逗说,没有事就不许想你了?接着,就给众人隆重介绍,说,这就是我要说的菜根香的叶老板叶凤娇同志。又指着两个领导对叶凤娇说,这是我们局的老大——麦尚文麦局长。又指着许明天说,

        这个呢,是我们局办公室的笔杆子许明天许主任。二位领导你可要好好巴结巴结,他们可都是有权签单报销的人物哦!

        乖巧的叶凤娇听后笑容可掬,道:欢迎局长和主任的光临。只是我们的店小,也没什么好吃的。家常菜嘛,又上不了档次。麦尚文赶紧说,老板娘啊,不是我夸你。就凭你这几样家常菜的烹饪水平,绝对不比那些星级宾馆的大厨师逊色。到你们这种家常菜餐馆消费,绝对是又经济又实惠。以后,政府机关如果在财务管理上卡得紧了,像这经种济实惠的家常菜酒店,肯定会大有市场的。民以食为天嘛,人人都长着一张嘴巴,总不能封起来不吃不喝吧?到时候我会给你介绍一些客人过来。叶凤娇听后,明显地把感激不尽的笑意挂在脸上,端起酒瓶,依次给麦尚文和众人酌了酒。说,我当然希望麦局长能经常过来帮衬。

        麦尚文说,既然已经见识了嘛,当然会经常过来了。不过呢,你这个店还是有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第一,店面要扩大,或者,干脆另外再找个好一点的地方。设施呢,也要搞得稍好一点。第二,选择的地点停车要方便,不然高层次的客人没法来。第三,服务也要跟上去。比如,你店里的这种招牌山兰酒,本来是非常好喝、也很有特色的,但你用这种容器来装,等于没有包装,加上这酒的色泽有一点混浊,让人看着,视觉感觉就不是太好。其实,可以完全可以用离心的办法,把酒澄清之后再装瓶。就是装瓶,也要找些精致的、一致性的器皿来装。然后,你再把价钱往上翻上一两倍。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饮食嘛,不就讲究个色、香、味?再有,就是菜式的造型了。

         一席话,让叶凤娇听了,脸上就呈现出了十分敬服之神色,道,麦局长真是年轻有为啊!看不出来你一个厮厮文文的领导,对餐馆的经营也这么在行!麦尚文说,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众人也附和着说,领导本来就是搞管理的。再说了,麦局可是个美食家哦!麦尚文拱手抱拳笑说道,大家彼此彼此。叶凤娇说,那以后就要请各位高人多多指教了。不过,小妹我目前资金还不足,店面暂时也没办法扩大。麦尚文说,如果是资金不足,这个事情非常好办。叶凤娇说,领导有什么建议吗?麦尚文说,我和老晁都可以投资入股啊!就怕叶老板你不愿意。叶凤娇一叠连声说,看你说的,看你说的,我要是真有你这么个局长跟我合股、给我当后台,我就是到南山寺去烧高香求还求不来呢。怎么说不愿意!说完又给各人酌了一杯酒,然后,就告辞,进到里间去忙活了。

        叶凤娇离开之后,老晁就问麦尚文,麦局,你看这个叶老板人怎么样?麦尚文说,这女人看上去很利索、很能干的,还颇有几分恣色。符月芳说,有点像阿庆嫂,能说会道。许明天问,她老公是干什么的?老晁说,她没有老公。麦尚文说,那她是下岗女工?一说到“下岗女工”这个词,众人都想到民谣中的某一句,不约而同地笑了。

        老晁清了清嗓子,说,这就是鄙人要给诸位讲的故事了。看着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晁长喜又沉吟了一会,说:这个叶凤娇啊,可以称得上是我们新中国、或者可以说是我们岛南这个城市的第一代“二奶”了。当然,按现在流行说法,应该算是一个下岗的二奶。她是贵州人。1980年代初,她十六岁时就已经出来混了。是被我的一个熟人、做贩鱼生意的老板给包养了。老板给她买了一套房子,每个月呢还给她一笔钱当作生活费。不过包养她的老板在去年突然脑梗走了。叶凤娇也因此断了经济来源。本来嘛,像她这种人、出了这种事情,现如今也没什么稀罕的。社会上当二奶小三被人包养的女人多了去了。出奇的是,一般这种被人包养着的女人,平时什么事也不用干,天天过着悠哉悠哉的日子。十几年下来,会把一个好端端的女人弄得什么生存技能都没有了。

        这种情况嘛,就像那些被关养在笼子饲养的鸟儿一样。笼子里待久了,你把它放出来,给它自由。可它根本就不会自己去找食啊!自由对它又有何用?而且,女人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去坐台、去陪舞也没多少人请了!你们说是吧?叶凤娇这个人特别就特别在这里。她一点也不像那些被包养着的女人,每天无所事事,用打麻将、逛逛街,然后是做做美发、美容去打发时间。她不喜欢那一套。她闲着没事时,就喜欢捧着一本饮食烹饪的书,琢磨着怎么变着花样烧菜,跟玩似的。总之,各种想到的方法她都要试一试,尽可能把手头的食材弄得好吃。

         原来,她烧的菜肴主要是烧给包养她的鱼老板吃的。后来,鱼老板看她的厨艺不俗,于是,就常常邀请他客户、朋友过来吃喝。有时,她的菜烧多了,也会分送一些给左右邻居们品尝。以至后来,邻居人家过节或者是来了什么客人,只要她不忙,都会邀请她过去施展手艺。她乐意干这事!也不在乎报酬多少。这女人怪怪的,就是喜欢听人家夸她烧的菜好吃。

       麦局听后说道,俗话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这个女人不寻常啊!许明天、刘子乐也笑着起哄,道,老晁啊老晁,你对这个女人那么熟悉,是不是也跟她有过那么一腿啊?符月芳说,照我看,老晁他不敢。除非他胆子长毛了!他就不怕他那老板老婆断了他的“粮草”?

        晁长喜也赶紧否认,说道,在这里我可要郑重声明一下:鄙人是从来不干这种拈花惹草的事情滴。看着众人都显出不信任的样子,晁长喜有点急了,说,唉呀,干脆坦白说吧,也不怕你们知道了。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包养叶凤娇的老板,其实就是我老婆的一个堂兄啦。他很早就开始做贩运鱼货到广州的生意了。他手下有两条船,是专门用来跑近海收购鲜活鱼虾。这生意让他赚了不少钱。最初家里的人在知道他包二奶时,他老婆闹他,家里的其它人也跟随着闹他;甚至连亲戚朋友都被动员起来,轮番上阵,天天给他大讲革命道理。搞得他焦头烂额。不过,时间长了,社会上这种事越来越多,家人也就习惯了、默认了。反正大家又不住在一块。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

        许明天感慨的说,其实像她这样有能耐的女子,又何必去当什么二奶嘛?麦尚文说,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嘛!刘子乐说,也许人家当年出来混的时候,说不定是家里有事,急需要用钱。是被逼无奈呢!符月芳说,老晁传的民谣里不是说:裤带松一松,胜打半年工。漂亮的女人嘛,还是傍大款的日子活得比较轻松。

        众人接着又笑了一回。

        老晁接着往下讲:我老婆的堂兄去年一死,叶凤娇不但断了经济来源,还被堂兄的老婆、孩子撵出了那套房子。谁叫人家手里攥着房产证呢。我们国家的法律,是肯定不会保护这种没有名份的女人啦。当时,叶凤娇也是一副落魂失魄的样子。鄙人嘛,是因为经常跟堂兄过去蹭吃她烧的菜,所以我们很熟悉。老实说,我也很同情她。我建议她,干脆开一家小餐馆谋生。后来,她就用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钱,开了这家菜根香小饭店。当然,如果不是像叶凤娇这样平时身子勤快,还学了点烹饪技艺的女人,碰上这种局面也是很难应付的。

         符月芳听着听着就感慨道,是啊,女人嘛,还是要有一门技长防身才好,不能光靠出卖色相。等到了年纪大的时候,想卖也没人买了。

        等到众人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叶凤娇抽空又出来陪着喝茶,说了一会话;买单时还特别关照收款的小姐给打了个对折,只收了一百五十多块钱。众人心里默算了一下,五个人的菜肴包酒水,平均下来,每个人还不到四十块。这可口的一餐,可算是吃得很经济、很实惠的了。

         麦尚文不免又夸了一回她的烹饪手艺,然后关切地问:叶老板,折头打这么多,你不会亏本吧?叶凤娇说,亏倒是不亏,照本钱算,没有赚头就是了。麦尚文说,其实我们花的也是公款,不在乎的。叶凤娇说,交个朋友吧!怎么说你们也是第一次光顾,加上晁哥跟我又是熟人大哥。另外,报销的发票可以给你们照实开或者多开。

         麦尚文说,好吧,来日方长!叶老板这么会做人,这情我们领了。以后我们也会关照叶老板的。

         待到众人酒足饭饱从菜根香出来,转到停车场去乘车时,麦尚文特地留意了一下泊在停车场上众多的轿车。从小车的牌照上可以看出来,其中竟有一些是市政府机关的车辆。麦尚文就对许明天说,明天同志,看看,别人还不是XX的照吃照喝!你也太神经过敏了。法不责众!这点道理你懂不懂?许明天没说什么。老晁却在一边打着哈哈,说,麦局,你没听到现在的人把老人家的话都给翻造成了:革命就是请客吃饭,革命就是作文章!麦尚文说,有这一说吗?嗯,这话很精彩!又对老晁悄悄地说,我刚才说的投资菜根香的事情,你可要给我抓紧落实了。

         老晁说,我还以为你刚才是说着玩的场面话呢,没想到你是认真的!麦尚文说,以后挣钱不容易了。入股菜根香,这绝对是一条好的生财之路。有这机会,不投资才是笨蛋呢!老晁说,这件事只要你想定了,我就能给你办成。我也可以入一股。不过,你可不要财也想发,人,你也想要。要是那样,在尊夫人那里就会有麻烦了。麦尚文笑道,那会呢。鸡嘛,还是嫩一点的好啊!
2006年

陆小华,生于1954年。《三亚湾》杂志主编。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短篇小说集《阿陀朝雨》(光明日报出版社); 小小说集《生命的三维》(美国纽约出版社); 中短篇小说集《美人迟暮》(宁夏人民出版社); 散文集《阳台一方天》(中国华侨出版社)等。